廣東人多稱祖父謂「亞爺」。我的祖父是廣東人,有著典型廣東男仕高顴骨和皮膚幻黑的面容。
印象中的「亞爺」
雖然祖父不是屬於循循善誘那類型,但他心底是很痛愛我們姊弟妹的。小時候,亞爺晚飯後,帶我們散步到榕樹下乘涼,並在附近相熟的士多,(我們還稱呼士多老闆為「四眼佬」)給我們買牛奶糖。那年代,糖果可用數毛錢,買三幾粒,不像現時,在超級市場買糖果,總要一大包的買下。饞嘴又好甜食的我,總要用上九牛二虎之力,始能抗拒將那包糖果一一往嘴裏送的衝動。
記得當年我們考第一,亞爺給我們一百大元以作獎勵,那年代一百大元可是相當於現今千多元吧。還有,他看見我們買了個「豆泥」相機,興高彩烈的到處為他,祖母和爸爸媽媽拍照,全家不亦樂乎! 他隨即給我們買了一部性能較好的照相機。我們當然拿著這相機大顯身手了。就是這樣,為他拍攝了一些家常生活照。其中,我印象最深刻的,便是他坐在陽台的藤椅上拿著報紙,展現出絲絲少有的微笑。
與「亞爺」的過往日事
大概是我小學二三年級左右,我們搬遷到離學校較遠的住所,因媽媽要留在家裡照顧弟弟,祖父便負責帶領我們三小福 (姊姊,妹妹和我) 乘坐公共巴士,接送上學和放學。中午我們更倚賴他送飯到學校,好讓我們不用費時失事,省卻要回家吃中午飯,避免舟車勞頓之苦。
記得有一次在我們走上回家路上的巴士後,爺爺才發現現妹妹沒有跟隨上巴士,他便讓我們繼續乘搭巴士回家。他自個兒在停站後,立刻下車,跑回原站找尋妹妹。我想他那時候,一定忐忑不安。因妺妺年紀小,大概在念一年級左右,眼睛大大圓圓的,一副可愛甜美的模樣,祇怕她是「捌子佬」喜歡捌去賣得好價錢的對象。幸好,爺爺趕到原來的車站時,妺妺還沒有被捌走,祇是正在嚎啕大哭而矣! 且在他去世後,我們在他的遺物,找到一封弟弟在香港讀小學三年級時,寫給他的信。想不到他竟然隆而重之珍藏著。
亞爺走路的神態,上身是微微向前傾,雙手常常往後互扣,步伐絕不是昂首闊步,不是大搖大擺,而是密密腳,快快步的走著。我們多年就是尾隨著那步伐走。上學、放學、離家、返家都是跟隨著,好像一群小鴨子跟著一隻鴨爺爺列隊排行般。記得當年澳門快要戒嚴的時刻,所有交通工具已停駛,亞爺當機立斷趕到我們就讀的小學,率領我們跟著他的腳步,尾隨著他兜兜轉轉,用小一步一步的離開險境,安全抵達家門。
家中的「權威」
澳門位於亞熱帶區域,不時會下滂沱大雨。在有如倒水般的嚎雨下,什麽雨衣、雨傘,雨靴都扺擋不住,衣物一定全濕透。要是我們用平常途徑上學,一定衣物盡濕,我們便要整天穿著一身濕衣服,雙腳更要浸泡在裏外湛透著雨水的雨靴內。亞爺不想我們成為「落湯雞」,一定會叫「的士」接載我們。我十分懷念這些乘坐的士的日子。一面觀看車廂外,從天而降到玻璃窗外的水柱。有時頃頃細水長流,有時頗具殺傷力向著玻璃衝擊著,變化萬撥開千;另一面聽著車前的水撥,有節奏性「滴滴達達」地擺動著,撥開洶湧如注的雨水;更精彩的是聽著亞爺和司機伯伯高談闊論。祖父在家裏是不茍言笑的。可能是他要維持那嚴肅模樣,保著家中權威人士的席位吧。我曾不祗一次聽見爸爸和叔叔説及祖父在家中至高無上的權威。他們年輕時,對祖父的話,確是唯命是從,一點不敢怠慢。
祖父的退休生活,包括每天下午跑到南灣榕樹下與三五退休人士聊天。有好幾次,我碰到他手舞足蹈與朋友談到興高採烈,有時還看到他享受著雪條呢!祖母曾告訴我,亞爺和她在晨運時,也會隨興坐上蹺蹺板,玩個不亦樂乎,真是返老還童!
離去後的感觸
因祖父去世時,我們年紀實在太小,依俙記得他因覺得不舒服,自己步入醫院,才發現是肝癌之類的情況。 豈料十天後他被抬出醫院,到殯儀館去了,並以聖名「若望」掛號,與主會唔。那是我稍為懂事,首次面對與至親生離死別,人生難以避免之痛。我還記得當時神父讓我們暸解,為什麼大多數人都為死別而傷心痛哭的原因。他解釋說,這當然是因為對至親亡者的不捨,但部份原因正是我們害怕面對死亡。想到自己將有一天也是要到天府處報到的,對未知的將來傍惶不安,便會導致情緒低落,悲從中來。
念初中時,祖父已搬離我們家,不和我們一起住了。但我不時也會跑去探望祖父母。記得祖父去世前數月,他告訴我他如廁很不暢順,我年少無知地向他提議,他應多吃橙和別的水果便可解決問題。之後他沒有與我繼續討論下去,祗是無奈地淡淡一笑。當然,我這黃毛丫頭怎會明白他當時的心事呢? 或許他多少預知自己時日無多了。